▲烟岫林居图(国画) 25×26厘米 宋 夏圭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在这个图像泛滥、AIGC不断变革的时代,画家、学者以及无数热爱且相信绘画的同好一道读画、将这些视觉经典的内涵与情致、意兴与格调带给尽可能多的人是很有必要的。
要想读好一幅画,需要知人论世。经典绘画见证了一个人、一群人乃至一个时代的光辉成就。这些绘画不仅体现了画家趣味出众,富于创造,而且其蕴藏的精神力量可以惠及全体。与时消息,唯画为胜。在今天这个人机合体的读图时代,亟需以读画的专业观念和眼光来矫正之,淬炼之,令读画者纵使不直接参与绘画创作,亦可以借其熏陶,而自具审美之感受力与判断力。
读画之要在乎品鉴。“品”之本义众多,所谓“品物流形”,引申为辨别高下,分出次第;“鉴”的本义是自照其容,引申而为照察审辨。画界中人读画,重在品其笔墨意趣,鉴其技法得失。就广大读者而言,更重要的则是通过经典画作的品读,进入艺术家所观照、所创造的一方天地之中。绘画是画者对世界的品鉴与表达,读画者是画作的品鉴者,又与画家同为世界之观者、读者,故读画须在世界之体察中与画家互通声息,品其所品,鉴其所鉴。
中国画之传习讲求“师古人、师造化、师吾心”。就读画者而言,一旦读出这三者背后的内涵,自然就通晓了伟大画家的自我成就之道,这也正应和了孔夫子所谓的“视其所以,观其所由,察其所安”。
“视其所以”,读画要读出文脉传承。中国人的创造自历史和传统中生长而出,伴随着对经典的回溯与响应。今人之艺术创作始终与古人相往还,与先贤共吐纳,与伟大作品相契相知,与千年传承绵延一体,这是中国艺术守正创新的根本所在。同时,中国画之经典传习又绝非抱残守缺、一味泥古,历代画家不仅“抗志希古”“与古为徒”,还“血战古人”“与古为新”。面对经典作品,我们不仅要读出画家是如何进入传统之中,如何承续先贤的笔墨与图式、技法与理法,更要读出他是怎样从传统中脱身出来,继而破茧成蝶、别开生面。这就需要我们“源流互质”地去梳理画家的脉络传承,体味中国艺术返古开今的“自新之道”。
“观其所由”,读画要读出艺术经验。历代画家们从对万物的体察与感应中“图绘天地,品类群生”,创制出一个山川浑厚、草木华滋的有情世界。这些艺术成就的背后是一种独特的世界观,一种中国人特有的观物、体物方式。邵雍《观物内篇》中说“以物观物,性也;以我观物,情也”。古代画家的“师造化”何止是格物致知?他们在绿水青山之间,领略天地造化的媸与妍,于聚散浮沉之际,感悟人间万象的常与变。他们感物兴怀,穷情写物,所以春风春鸟、秋月秋蝉、夏云暑雨、冬月祁寒,一切都能成就画意;气之动物,物之感人,一切皆可摇荡性情。他们既能够为宇宙造型,又可以为万物写照,他们的画面中有天光云影,龙蛇起陆,他们的手法可谓神变无穷,万取一收。《早春图》以全景山水展现出“致广大”的宇宙气象,揭示造化之理,《雪竹图》则以“尽精微”的特写镜头,让我们体会到一滴水中亦可映照出整个世界。
▲惠麓小隐图(国画) 51×130厘米 元 王蒙 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艺术博物馆藏
“察其所安”,读画要读出国人心事。画为心印,画史亦是中国人之心史。在经典的品读中,我们感应到伟大画家敏感而丰富的心灵,以及这些伟大心灵所生发出的意境与情致。他们缘物生情,诉诸笔底烟云,创造出无数璀璨画卷。面对夏圭的《溪山清远图》,我们看到千岩竞秀、山高水长,展开许道宁的《渔父图》,我们顿感江山岑寂、地老天荒。山水画的层峦叠嶂中蕴藉着宇宙太古的广大与寂寥,花鸟画的写真妙趣中更有着自然造物的千般生意、万种风情。古代的画家缀风月,弄花草,务求工致妍美而又清新灵动,他们用戏藻游鱼刻画水波的柔媚荡漾,以柳荫牧牛抒发江南的田园生趣。他们描绘春日水滨、华服冶游,穷妍极态,彩丽竞繁;他们刻画古木寒林、苍苔幽径,寒气满纸,天地寂寞……他们将自己的情志化作风云万态、花草精神,将无限心事托付青史青山、野老渔樵。
唐代张彦远在其《历代名画记》中开宗明义:“夫画者,成教化,助人伦,穷神变,测幽微,与六籍同功,四时并运,发于天然,非由述作。”他引述陆机之言:“丹青之兴,比雅颂之述作,美大业之馨香。”又引曹植所说:“存乎鉴戒者,图画也。”可知在古人眼中,绘画兼具教化与审美之功,对社会具有极重大之伦理价值。
中国画是中国人的精神图谱,凝结着中华民族审美方式、创造精神,其背后是国人特有的世界观和价值追求。读画,正是要读出山河岁月,读出人间情味,读出国之大者,读出民族精神。同时,我们更要秉持开放包容的胸襟,在世界艺术史的大视野中甄选各国绘画经典,深入解读,悉心品鉴,读出文明互鉴,读出天下情怀。
黄宾虹先生诗云:“道成不与艺成分,禹鼎汤盘述作存。高出佉卢梵书上,要知天未丧斯文。”我们正处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时刻,中国文化艺术自我阐释、自主创新的道路已经全面展开。让我们放开怀抱,去领受中国画的清刚正大、高风峻骨,让我们广纳博收,将古今中外艺术之硕果,转化为吾人文化创造之资粮。
▲雪竹图(国画) 151×99厘米 五代 徐熙 上海博物馆藏